我心目中的外公 ...林秋瑾

安家安邦定鄉梓，運籌帷幄默默中，
心真心誠傳薪火，承先啟後代代弘。

　　小時候總不明白：舅舅、阿姨們口中的外公是那麼的嚴肅，令人又敬又畏。可是對我們這群外孫、孫女而言，他活像個聖誕老公公，有求必應。
　　記得有一次外婆提到：「你爸爸初中畢業後便跟著你阿公到處做生意。妳外公看到這位年輕人很勤懇賣力，便有意把大女兒嫁給他，誰知道，當親朋好友知悉後，紛紛表示反對，他們不贊成的理由無非是：『嫁到那個村子會做死。』你知嘸，妳外公十分自豪的力排眾議：『我鄧家的人，都是訓練好才嫁出門的。』」的確，媽媽早在十來歲時，便替外公到離家有一段路程的米粉工廠看管，媽媽隻身和一群工人住在街上的工廠裡，一早天未亮，他便起身做飯給工人吃，等弄完早餐，她又得幫忙曬米粉……等等，所以練就一身刻苦耐勞的美德。
　　小時候住在大宅院裡和大伯父、二伯父及四叔四家人一起分住一幢三合院，上上下下、老老少少大約有四十口人。大部分的大人們都幫忙田事，唯有奶奶守著一群孩子。但贏弱的奶奶實在顧不了一幫子蘿蔔頭，只好任其玩耍。媽媽每每在正午從田裡下公回來時，看到稚齡的孩子不是二行鼻涕在地上爬，就是餓著肚子哭，於是只好把孩子們託給外婆。如此一來，倒樂了我們這群小孩，於是雀躍的上路，寄宿外公家。在外公家，每天清早睡眼惺忪起床後，便被外婆央求到大廳拜拜，那時外公椅坐在八仙桌旁的太師椅上一面喝茶，一面看報紙。等用完早餐後，就見他一襲汗衫，七分大褲往後院子走，或者去「巡田水」，或者「發落」工作，我也不知道，當時太小了，只顧玩。但後來據爸爸說：外公通常會在一天傍晚下工時，把隔天的工作「發落」好，明早大伙便可各司其職。爸爸自己從中習得這個好習慣，如法炮製在他的事業上。大概八、九點左右吧！便會有「大人」來找阿公「開講」，我心目中的外公再平凡不過了。
　　直到上班後，同事們知道我是「鄧安心」的外孫女，自此我便享受他們的另眼相看。還有一位同事說：「我好『加在』，和妳外公的田緊鄰，他開大路，我則蒙霑其益，春耕秋收通行無阻，方便極了。」嗯~這時我有點覺得，外公好像有些份量。
　　有一天爸爸聊起，他說：妳外公是日據時代屏東老縣長的掌櫃，後來他們家開了診所，慢慢發跡起來，也步入政治界。後來外公雖然已不再是人家的僱傭，卻仍為老東家賣命選舉、關心祖業，其忠心耿耿的情懷，不僅告訴我們：先人創業維艱之辛勞，我們後代子孫當勉力守成，而且慎終追遠乃人之根本。外公一生韜光養晦，總是創造機會，培植後進，這是他平凡中不平凡處。
　　常聽人說：出家有兩種因緣，一是祖上有德，二是自身有修。我很清楚的知道我屬前者。我何其幸運在外公的德澤福蔭之中成長，又何其不幸，未能習得他美德的萬分之一。
　　但願此後在修行的路上，慢慢能像外公般--養成大拙方為巧，學到無為始見奇。


~ 記憶的片段 思念的永恆 ~ ....................秋香
親愛的外公
當我從媽媽親口告訴我您已往生，心裡悲慟萬分，只是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麼快，您離開我們的前一個星期我與媽媽前往探望您老人家，我們一直呼叫您，可是您都沒回應，只有呼吸聲，我心裡就非常害怕您會離開我們，可是這一天還是來臨了。我身為外公最大的外孫女感受與體會很多，所以在此舉出幾個感人的故事，來追思您老人家在天之靈。
回憶起往事，我小時候生長在大家庭，經濟及生活環境不好，媽媽需下田工作，我們姊妹沒人照顧，您老人家就叫阿姨來幫忙，或者帶我們去新鐘照顧，記得您不捨媽媽每天下田工作，晚上還必須洗一堆衣服，非常辛苦，就買一台洗衣機送給我們，您總是對爸爸、媽媽及我們姊妹、弟弟非常關愛，在此表示感謝。
我結婚前曾經在屏東第一信用合作社(現為新光銀行)萬丹分社上班，外公不時交辦我一些帳務處理，也讓我深深感受他真正一位理財高手，俱有敏銳的投資眼光。不過對於經濟有困難，值得您幫助的人，您總是以慈悲的心，盡力幫助人。 我也從您身上學到了很多如何理財及勤儉持家的方法。我也深感榮幸外公對我當時認真負責的工作態度及精神，讚賞有加。
98年12月6日在耀宗舅舅的家舉行您老人家追思告別式，我不時瞻仰著高掛在靈堂中間您90高齡所拍攝的照片，依然慈祥和藹可親，俱有長者風範，不時流下了不捨的眼淚，懷著萬分悲痛的心情，陪您老人家走完人生最後的旅程，長眠於您生前所挑選的鄧家墓園。雖然您已離我們遠去，不過，每當想起您老人家，心裡還是很難過，您的精神風範，永遠留在我們大家心中。 林秋香 叩首


我的外公 ................................秋敏
在我二十幾年的教書生涯中，外公一直是我的「活教材」。
小時候在外公家，我沒有沈復的好眼力，更無須明察秋毫，我的兒時趣事就是與表兄弟、姊妹爬上楊桃樹，倚著粗樹枝，在樹上吃起現採的楊桃，原來現今流行的觀光果園採果樂，在我們那時候早已暢快享受了。除了楊桃，外公還種了棗子、蓮霧、芒果……自家果園在花園後面，我們與外婆「拈花惹草」一下就溜去採鮮，那裏是幾個小毛頭的天堂。
住在「花園別墅」裡，我們的生活是樸實的，切豬菜葉、香蕉莖，燒洗澡水……小孩也要幫忙家務，當大人工作回來，都是接近用餐時間，女人家就趕小孩去叫吃飯，每個小孩不讓誰專美於前，也沒有誰代表去叫。似乎等每個小孩都叫過大人吃飯後才准開動，然而卻不曾聽外公規定過，很自然我們知道這是鄧家家規。
美濃有一位農夫琴師，到了晚上便拉著琴與鄰居同樂。這讓我想起：外公也是一位胡琴愛好者，我不知道外公學琴的因緣為何，但想像外公悠閒自樂地拉著胡琴的情景，真教人心神嚮往。又如果自己也會一項簡易的樂器，那麼到綠島去彈奏「綠島小夜曲」將不是夢。
有一年，我與大舅媽回新鐘老家，聊了一下，外公突然說要帶我們去他將來的「大厝」預定地看看，當時我有些驚訝，許多老人都忌諱談死亡，怎麼外公這樣自在？後來我明白：他凡事都計畫妥當，一切在他的掌握中，外公是個「凡事豫則立，不豫則廢」的體現者。
「印度哲人泰戈爾曾說：『給孩子一本書，就是給他們開一扇窗，讓他們看得更多、更遠，生命更加寬廣。』」「閱讀是為讓人免於庸俗」，特別是當我們的身體機能漸退化，無法運動，不能四處活動，甚至不能動彈，但仍有一件有趣的事可做，那就是閱讀。閱讀可以知道或回憶過去，閱讀可以與現在接軌，閱讀能夠讓人擁有生活能力，透過閱讀甚至能洞燭機先。總之，不管將來從事任何一種行業，閱讀興趣的培養都很重要。外公晚年雖耳不聰，但目仍明，他經常藉由閱讀排遣時光，作心靈饗宴。
我的外公很老了，老到與中華民國同歲，那一天他沒有說話，彷彿在暗示：憨外孫女婿！我「睏」去了。你要疼我憨外孫女哦！外公一生勤勤懇懇，他說當農夫最快樂、最自由，最後他也躺成一片寬厚的土地。


佝僂的長者............ 秋梅

「佝僂」不僅是年長的特徵，在外公身上，更是一生奮鬥的印記。
自小在外公家成長，印象中的外公總是佝僂著年邁的身軀，雖然如此，外公在四合院內的生活起居及日常活動依舊熟悉靈活。隨著外公年歲漸增，佝僂的情形更為嚴重。伴隨著脊椎神經的壓迫，讓他腳部的肌肉更形萎縮的狀況，讓記憶中仍然憑藉四合院周邊柱子前進的外公，最後終得依賴輪椅行動。
及至長成，看到農村裡農夫們辛勤的耕耘作物、負重販賣，才體會到那記憶中的一抹弧度，是為生活和家人打拼的見證。如同外公的多位子女，在困苦的年代裡辛勤奮鬥，以脊椎的負荷為代價換取後輩舒適的生活，這些益形佝僂的身影，令人深感不捨之餘，更讓人深深體會外公窮其一生，帶領著全家人共同打拼的毅力與精神，以及家庭間那緊緊相繫之情感來源。

守護家人健康的外公外婆
外公外婆出外時常見的「伴手禮」是明欽表哥與我，因為我倆常是病毒侵襲的目標。猶記得一年發生腮腺炎的流行，眾位表兄弟姐妹們如同醫學書上載明的傳染病程與途徑逐一感染，當明欽表哥「首發」腮腺腫脹時，起初大家都以為是齲齒引發感染，睿智的外婆經驗豐富地反對大家的意見，認為應該是感染了「豬頭皮」，外公立即向村莊內的藥局藥師詢問，希望能儘速緩解孫兒的不適，雖然因腮腺炎屬病毒感染，重症或有併發症者才得使用特殊處方用藥，其餘均屬病狀治療，表哥的不適無法立即舒緩，但也產生了腮腺發炎部份貼上「撒隆巴斯」貼布的有趣畫面。另一印象深刻的回憶是一年發生小兒麻痺病流行，僅管多數孫輩已逾易感染年歲，外公仍然深感擔憂，因此拜託村莊內藥局藥師協詢疫苗。記憶中某日上學前被外公帶往藥局先喝了「小兒麻痺疫苗」後才准上學。當時外公滿佈皺紋之臉上交織著對孫兒們健康的「擔憂」與尋獲疫苗保護的「欣慰」之情，成為我童年難以忘懷的回憶。

回饋鄉里和樂於助人的外公
四合院裡常常可見鄉里鄰居前來閒坐聊天，幼稚的我總以為外公在地方擔任重要職位所以才有門前車水馬龍的盛況。後來逐漸自長輩口中轉述才明瞭個中原由。外公從小貧苦，在外曾祖父病重往生後，與外婆胼手胝足的將負債清償，並累積家中的財富。鄉人偶遇「不方便」之處，自然會求助於外公。外公外婆深深瞭解前來「周轉」之鄉人在金錢上必然遭遇極大的不方便，內心受到的病苦和煎熬不在話下，因此往往慷慨的予以方便及資助。幾次見到前來還款的鄉親那深切的感激之情，更讓我體會出應該助人，多多「與人方便」的道理。外公外婆雖然從來沒有對這方面有任何隻字片語的教誨，但「身教」的力量在無形中便已達效果，也因此受人敬重。地方上有關廟宇及建設諸多事務，亦多被鄉親委以重任，居中奔走與協調。

尊師重道和感恩的外公
外公就學期正逢日據時代，就讀於現今萬丹國小。每每提到小學時日籍教師對外公的教誨和疼惜之情，外公總有無限的感激與懷念。外公讀書成績優異，但因當時是台灣殖民地，在民族意識的影響下，畢業時的第一名必需頒給日籍同學，而外公僅能屈就第二名。然而因家貧，外公無力再繼續至初中就學，日籍老師特別叮嚀外公不能放棄自己的堅持，特別是對於「農作的堅持」：農民千萬不可因為市場價格好壞而搶種作物，應對耕作有所堅持。對照時下的農民常因搶種作物而導致作物價格暴跌而得不償失，實是重要的警惕。日籍教師的叮嚀實可讓人了解日本人對事情的堅持力，也難怪時下所聞一名日本「固執老爹」花費十多年堅持種出舉世稱讚的蘋果，其毅力可見一斑。而日籍教師對外公的惜才之情，讓外公感念不已，在七十多歲時，雖已不良於行，但仍然堅持前往日本探訪老師。然令人遺憾的是老師已然逝世，外公也常為此徒呼負負。

睿智的長者
從未想過外公會失智，無論是對事情的處理，還是對子孫的照顧，外公凡事皆安排考慮周全。直到七十多歲某次生日聚會中，外公因聽力退化，與親人的溝通才漸轉以筆紙方式。而直到後來外婆某次提及外公「愈來愈老，記憶力也愈不好」時，外公失智的症狀才日漸明顯的被子孫輩察覺。外公似乎也自己感受到身體的退化，因此召回眾位子女作重大事情的交代。雖然我沒有到場參與，但從母親返家後的描述及憂愁哀傷的眼神中得知，外公在交待身後事。多年後間接得知，睿智的外公不但早已將其養老部份預作準備，不讓子女困擾外，也已將其不動產部份作好交待。將世間容易造成手足鬩牆之瑣事早作處理安排，免去後輩子女間不必要的困擾與紛爭，雖然這樣的氣氛讓返家的母親傷心不已，但在深思後，仍不得不感佩於外公睿智的作為。

解脫病體，乘願再來
外公為病痛所苦，已逾二十餘載。為外公送行，雖法喜圓滿，但也充滿不捨之情。外公的愛，依然在親朋好友和鄉里流傳，祈希外公乘願再來，來世再聚。

孫兒 林秋梅


敬愛懷念的阿公.........................龍昌
聽到阿公往生的消息，心裡一陣不捨，但又覺得或許對久病在床的外公是一種解脫，因為生病後期外公已無法使用嘴巴進食，插鼻胃管的痛苦再加上導尿管的不適，看了不禁令人鼻酸。縱使自己是小兒神經科醫師，看過不少使用鼻胃管及氣切的小病童，但見到從小照顧自己長大的外公插鼻胃管，心中真的萬分不捨。
回想起小時候，因為父母親比較忙碌，有時候會將我們送到外公外婆家照顧，每次到了外公外婆家，我們就十分興奮，除了表哥們會帶我們去釣青蛙、抓魚，甚或到西瓜田裡撿人家收成剩下的西瓜外，最令人懷念的是外公外婆對我們的好，除了買我們愛吃的東西外，令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如果我吵著要玩風箏的時候，外公不論怎麼忙碌，總是用他那雙巧手，替我做一隻風箏，記憶中外公真是厲害，用報紙做的風箏總是飛得又高又遠，把表哥們做的遠遠拋在腦後，內心著實非常得意。
每年過年的時候是我們最興奮的時刻，所有的親戚回到新鐘的外公家，期待吃一頓大餐，外公總是關心每一位成員是否到齊，如果有一位兒孫未到，他會堅持等到所有人都全員出席，他自己才願意開始吃飯。外公過年時總會給我一個非常大的紅包，雖然我不記得是給媽媽保管或是自己存起來，但我最記得的是外公給紅包的時候都會說這是給你讀書用的，我想大概在外公的鼓勵及影響下，現在非常喜歡看書，不管是專業或非專業的書都非常喜歡，我想外公不僅在言語上教導我們，連日常生活的一舉一動都是我們學習的典範。
當了醫師之後，其實並沒有太多的時間去探望外公，但是令我不太願意去面對是隨著外公身體的一些狀況，我都必須在醫院碰到外公，印象中在當實習醫師的時候，外公接受攝護腺切片，我陪著外公進去接受檢查，外公痛得不由自主流下眼淚，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外公流淚，我緊握著他的一隻手，試著給外公一些溫暖與鼓勵，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自此之後，外公的身體偶有狀況，有時候在醫院碰到外公的機會反而比在家裡多，尤其最近幾年，外公的記憶一點一滴的流失，行動能力也從可以騎腳踏車變成使用輪椅，最後只能臥床並靠著鼻胃管餵食，看著外公的身體每況愈下，當醫師的自己所能幫忙的卻十分有限，著實令人感慨。
雖然外公安祥的走了，他一生奮鬥為了子女兒孫，自己卻少有什麼享受，而留給我們是無盡的思念與他為人處世的典範。